神经官能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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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5/5/8 16:47:00

石琳与她的生物学父亲石扬,相识十六年,不过孽缘一场。

1

石琳一直不理解,为什么大人们喜欢说小孩子无忧无虑。明明她从记事开始,生活就充满了忧虑。

追根溯源,全在于她有一对令人无语的生身父母。如果只能用一个词形容这两个人,那大概就是作精。

石琳的母亲许芳还算会投胎,六十年代生于一个二线城市的双职工家庭。许芳的父母都是读过书的人,没有重男轻女思想,对从小学习不错的许芳颇为偏爱。八十年代,许芳考上了当地的师范专科,成为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。

谁承想,好好的大学竟读出了事。

许芳刚上大学的时候,很受老师器重,老师安排她做一些班级管理工作,她都做得井井有条。过了一段时间,老师发现许芳精神有些萎靡,学习成绩也有所下降。某一天,许芳上课时对着窗外发呆,老师恨铁不成钢,口不择言地骂了一句:“许芳,你在看什么?窗外有你对象啊?”

全班哄堂大笑。

许芳也笑了,她走到讲台前,不顾老师的一脸惊愕,端起老师的水杯,喝了一口水,又把水悉数吐了出来。

从那一刻起,许芳的精神再也没有完全正常过。

许芳的父母得知这一消息后,无异于晴天霹雳。

医生诊断许芳得了神经官能症。许家所有人都不明白许芳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——没有家族遗传,没有感情挫折,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大学生突然不正常了。

老师的言辞固然不当,但那句话也只是诱因,不是根本。

许芳患病期间,整个许家天翻地覆,本来不信神的许芳母亲急得对神佛又是磕头又是跪拜,差点也疯了。

所幸,许芳的病不算特别严重,出院后她读完了大学,拿到了毕业证,被分配到一所中学做英文教师。

就这样过了几年,许芳变成了大龄剩女。28岁那年,在一个婚介所里,许芳遇到了她后来的丈夫——石扬。

石扬是一名国企工人,比许芳大一岁,当时刚刚结束一段短暂的婚姻。石扬长得不错,工作也挺好,许芳渐渐和他好上了。

等许芳父母知道的时候,许芳已经有了身孕。

一段祸害三代人的婚姻,就此拉开帷幕。

2

石扬这辈子可以用“不得志”三个字来形容。

当然,所谓的不得志,有一大半是他自己作出来的。简言之,不是富贵人,得了富贵病。

石扬喜欢文学。八十年代掀起过一阵文学热,有不少家庭条件尚可的城镇子弟喜欢诗歌小说,自诩文学青年,石扬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。

石扬对文学有一种病态的迷恋。大部分文学青年虽然迷恋文学,但还是知道生存比爱好重要的道理,可惜石扬不知道。

作为家里的老儿子,石扬从小被娇惯坏了。在父母普遍无暇顾及孩子的六十年代,石扬吃母乳一直吃到了七岁。童年经历给了他一种迷之自信,让他以为自己天生就该被别人围着转,直到他在文学道路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。

石扬的毕生梦想,就是让自己精心创作的诗歌小说变成报纸或杂志上的铅字发表。

之所以说这是他的毕生梦想,是因为直到死神来临的那一天,他的梦想也没有实现。

石扬精雕细琢的一篇篇文章,拿到编辑那里,往往躲不开被丢进废纸篓的命运。

日子久了,石扬固执地认为编辑有眼无珠,自己怀才不遇,从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变成了一个暴躁的男人。

和许芳结婚的时候,他还没有对文学完全丧失信心。然而他很快发现,命运跟他又开了一个玩笑。

二婚娶到容貌端庄,性格温顺的中学教师,他以为自己捡到了馅饼,结果掉进了陷阱。

婚前他并不知道许芳是一个潜在的精神病患者。婚后三天,他就打了许芳。

许芳生性懦弱,不敢反抗。许芳生下了女儿石琳后,石扬依然没有善待许芳,还是对她大打出手。

在石扬的一片惊愕中,许芳犯病了。

3

石琳对父母的婚姻评价是四个字——各怀鬼胎。

许芳隐瞒病史,石扬隐瞒婚史。二人都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关,老天却偏偏让这俩二货凑成了一对。

石琳出生后,许芳遭遇家暴再次犯病,教书是教不成了。许芳父母拉着老脸去求学校领导,总算让许芳保住了编制,以病休名义回家休养。

石扬无心上班,工作也丢了。从那时开始,石扬染上了嗜酒的恶习。

只有几个月大的石琳,在这样的父母手下自然没有好日子过。石扬父母早已去世,许芳父母见孩子实在可怜,于是承担了抚养孩子的责任。

石琳从小就知道,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。别的孩子都长在爸爸妈妈身边,她却一直由姥姥姥爷抚养。对她来说,姥姥姥爷才是扮演了父母角色的人。

然而,许芳父母的付出,并没有得到石扬和许芳的感激。石扬认为许芳父母抢了他的孩子——虽然他自己不养;许芳认为自己父母让孩子和她不亲近——虽然她自己也不养。

石扬和许芳双双不用上班后,彻底过上了放飞自我的日子。石扬心情好的时候写东西,心情不好的时候打老婆,生活靠许芳的那点保底工资。许芳每周去父母家看孩子,孩子的生活费和学费全由许芳父母负担。

许芳父母甚至专门为石琳雇了一个保姆,保姆工资亦由二老支付。

4

石琳不喜欢她的父母,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他们。大人都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,其实小孩子什么都懂。

石琳四岁那年,许芳的弟弟压抑不住对石扬的怒火,抄起啤酒瓶子打了石扬。幼小的石琳亲眼看着舅舅和父亲打成一团,母亲在一旁帮着父亲打舅舅。

这个世界留给石琳的第一印象,就是血腥和暴力。

那天晚上,石琳在保姆的带领下躲到了邻居家里。许芳来看她,她吓得不知所措:“妈,你别告诉我爸我在这里,我害怕。”

许芳听到这话,没有流露出一点心疼女儿的意思,转身就走。

从那时起,石琳就知道她母亲也是靠不住的。

懦弱并不代表善良,那只是一种出于自保的本能。

懦弱之人往往更自私。

石琳在姥姥姥爷身边一直长到了小学毕业,石扬提出把女儿接回家。许芳只听石扬的,回娘家跟父母闹了几次,石琳就这样被送回了火坑。

对别人来说,家是温暖的港湾;对石琳来说,家是可怕的地狱。

石扬常年酗酒,酒精侵蚀了他本就所剩不多的理智。他没有工作,没有朋友,被所有人瞧不起,怒火全部发泄到老婆孩子身上。

石琳回到父母身边之后,每隔十天半个月必会挨打。石扬打人理由很多,可以是女儿某句话不顺他的意,也可以是女儿某个表情让他看得不顺眼。

当然,许芳挨打次数更多。

5

初中三年,是石琳一生最痛苦的回忆。

每当老师宣布提前放学的时候,别的同学都欢呼雀跃,只有石琳半点笑容也无。早回家一分钟,就意味着她要在魔窟里多待六十秒。

石扬的情绪时好时坏,坏的时候固然可怕,好的时候也不会让石琳开心,因为她不知道下一次暴风雨什么时候来临。

一天晚上,石扬提出要去江边游泳。许芳和石琳在岸边等着石扬,孰料石扬上岸后突然暴怒起来,原因是妻女的神态动作让他感到不爽。

石扬一路踢打许芳和石琳,对她们破口大骂。许芳走着走着,就走到另一条路上去了。过一会儿,许芳就不见了。

那一刻,石琳的心掉进了冰窟。

母亲怕挨打,所以躲开了。只留石琳一个人,被父亲一路踢回了家。

回到家里,石扬依然不放过石琳,用毛巾反复抽打石琳的脸,强迫石琳给他倒酒,陪他说话。

第二天,在宾馆住了一晚的许芳回到了家。已经气消的石扬没有和她计较,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。

只有石琳知道,她彻底心死了。

待到后来,石扬拿着凳子砸向许芳的那一刻,石琳就坐在边上,无悲无喜地看着这一切发生。

许芳的头被砸破了,去医院缝了三针。石扬也知道自己闯大祸了,一路在念叨:“这个家过不下去了,过不下去了。”

石琳只觉得好笑,过不下去,原因在谁?

石扬迁怒于石琳,认为女儿的冷漠让他气愤,才导致他对许芳下此狠手。

在石扬的世界里,自己永远都没有错,错的永远都是别人。许芳看起来可怜,在这一点上和石扬却是一致的。

他们都是极端自私又自我的人。

6

整个青春期,石琳过得乱七八糟。

常年精神压力过大,让石琳小小年纪就长出了许多白发。她身上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,失眠,抑郁,暴躁,多疑。

是的,石琳脾气并不好。

虽然表面看来,她和许芳一样,在石扬的高压统治下唯唯诺诺,实际上只有石琳自己知道,她心里的火山总有一天要爆发。

她不是逆来顺受的人。某种程度上来说,她的脾气更像石扬。

导火索终于来了。

初中最后一年,石琳即将面临中考。石琳的学习成绩不算太好,但是考个省重点高中还是有希望的。

然而石扬和许芳根本没打算让她好过。

石扬和许芳不在乎石琳的成绩,更不在乎石琳的未来。石扬只想在老婆孩子身上找尊严,许芳只想哄好石扬,少挨点打。

石琳能考上什么学校,能有什么出路,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。

离石琳中考还有八个月的时候,石扬依旧我行我素,每天嗜酒如命,喝完酒怨天怨地,怨世界对他不公。

在石扬身边,石琳没有学习自由。什么时候石扬说够了,闹够了,她才能回屋读书睡觉。放假的时候,石扬往往要求石琳陪他坐一整天,听他说上十几个小时,还要适时给予回应。

石扬越来越能闹,许芳又有犯病的苗头了。

石琳早慧,知道自己没有依靠,只有读书才有未来。可是看着巨婴一般的父母,她明白自己要是继续呆在这个家里,不但中考无望,这辈子都可能被毁了。

她不甘心,她要反抗。

7

在她正式反抗之前,她给过石扬机会。

一次是发火。那一次石扬喝得神志不清,石琳怒骂:“都说了我要中考,我要中考,你们还闹!”

石扬没有回应。

石琳发现,自己对石扬凶猛一些,他反而不会说什么。大概是因为他也怕自己失去女儿,毕竟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。

可是石琳不承认这是父爱,因为石扬没有一点要改的意思。

还有一次是试探。许芳有发病的迹象,石扬慌了手脚。他早已和许芳父母闹掰,不可能去求许芳父母。于是他试图卖惨,绑住石琳。

““琳琳,别考A校了。那个学校离家太远,你要是住校,你母亲总见不到你,肯定受不了,就考B校,B校离家近,天天能回家。”

石琳在心里冷笑。谁不知道A校比B校好得多,为了绑住她,石扬故意装出一副心疼老婆的样子。

这个家她避之不及,她怎么可能愿意天天回家?

既然石扬跟她演,她也要跟石扬演。

“爸,你说得对,我就这一个妈,我不管她谁管她呢。就算我上不了好学校也没关系,以后考个大专,当个文员,能活下去就行了。”

石扬以为自己pua成功,兴高采烈地回了一个“对”。

石琳抿住嘴,下定了决心。

石扬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前途,她准备跟他撕破脸了。

8

一天深夜,石扬和许芳都睡下了。石琳在自己的卧室里,照着月光收拾好了书包。

几本书让她收拾了一个小时。她坐在床边,想了又想,最终想清楚了四个字——不走不行。

她拎着书包,蹑手蹑脚地走进了离家门口最近的厕所。

石扬隔着卧室门突然发问:“琳琳,你干什么?”石琳心一惊:“上厕所。”

石扬没有再说话。

石琳上完厕所,顺手打开了家里的防盗门。

咣的一声,她重重地甩上门,拔腿狂奔。

怕石扬追上来,她没有跑到楼下,而是先跑到了楼顶,在寒风中足足坐了两个小时,没有听到任何动静,才下了楼。

凌晨一点,路上没有一个行人。十五岁的石琳背着书包,走了四十分钟的夜路,回到了姥姥家。

自石琳回家后,石扬不许妻女和岳父母接触,每次许芳都是带着石琳偷偷回娘家。石琳半夜公然跑出家门,回到姥姥家,等于宣告和石扬决裂。

她忍到头了。

石扬一开始以为石琳只是在闹脾气,等他发现石琳玩真的,他凌乱了。

9

石扬暴怒,带着许芳去石琳的学校堵人。

一天傍晚,石扬闯入石琳的教室,指着石琳大骂。当着全班同学的面,石琳什么也没说。下课后,老师叫石琳来自己的办公室。

“他们打你?”

石琳所在的学校就是许芳的单位,许芳虽然多年不上班,但是学校的老师都认得许芳,也知道许芳遇人不淑。

石琳终于绷不住,哭了起来。

石扬和许芳还在外面堵石琳,老师急中生智,拦住了一个即将放学的班级,让石琳和一个女生交换了外套,石琳混在班级队伍里出了校门。

又有一次,石扬和许芳唱起了双簧戏。

石琳某天放学,许芳突然窜了出来,死死地扒住石琳的书包,一边抢一边喊:“回家,回家!”

石扬在一旁,一脸无奈的样子,双手一摊,对石琳说道:“你看,她这个样子,我也没办法呀。”

石琳知道他们在演戏,根本不理会,只顾着和许芳抢书包。

学校门口堆满了人,许多学生停下脚步观赏奇景。

最后,石琳没有抢过许芳,一个人空着手,回到了姥姥家。

石扬软硬兼施,几次去堵石琳都没有成功。石琳的老师同学同情石琳,每次都无条件帮她打掩护。

石扬为了抢回石琳,甚至打过石琳的老师。老师一点没有计较,怕石琳有心理压力,还特意在办公室给石琳分享烧烤吃。

那顿烧烤,石琳是和着泪吃下的。

10

许芳兄弟出面,教训了石扬,医院。

石琳的生活获得了暂时的平静。只是中考仍然迫在眉睫,她没有时间自怜自艾,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到中考复习中。

她时不时还会做噩梦,梦到石扬。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姥姥家的床上,感到无比幸福。

她也问过同学:“你说,我是不是太狠心了?”

遭遇家暴的孩子不少,像她一样公然与施暴方决裂的却不多。

她知道,石扬没有了许芳,是活不长的——石扬自诩文化人,不肯放下身段做体力劳动,十几年来没有一点经济来源,全靠许芳供养。医院,他身上没钱,又离不开酒,活成什么样可想而知。

石琳咬紧牙关,摒弃一切杂念专心备考。

她没有退路了。

中考成绩揭晓,石琳如愿考上省重点高中。

石扬妻离子散,没有收入,只得把家里的一间卧室租了出去,用租金供自己喝酒,浑浑噩噩地过日子。

他的人生,极速下落。

11

石琳最后一次见到石扬,石扬已经没有恶狠狠的样子了。

他拎着自己做的饭,到石琳所在的高中,试图挽回石琳。

石琳夹枪带棒地讽刺了他一顿,拒绝跟他回家。

她不相信石扬会改。当年她在石扬的魔爪下苦苦挣扎时,有些人说,没办法,摊上了,等到他老了就好了。

也许石扬老了就好了,可是石琳不想赔上自己的一生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。

更何况,她对石扬本就没有感情,毕竟石扬连养都没有养过她。

石扬完全自暴自弃了,终日沉醉在酒精中。

高一某天放学,石琳忽然想起,石扬很久没来骚扰她了。

回到姥姥家,石琳发现舅舅也在。

一定是出事了。

果不其然,姥姥开了口:“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,石扬死了。”

正在刷牙的石琳放下牙刷,平静地回了一句:“这算什么不幸的消息?”

石扬死了,死在他47岁生日的前夕。他死得很孤单,是死亡两三天以后才被回来的租客发现的。

姥姥和舅舅问她明天要不要去送殡。石琳感受着自己砰砰的心跳,道了一句:“不去,我要上课。”

十六年父女关系,终于画上了句号。

12

石琳高中毕业后,考上了重点大学,读完了研究生,嫁给了自己的大学同学,从事着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。

她把这个故事告诉我的时候,我跟她碰了一下杯。

“你还恨他吗?”我问。

“不恨了。”她笑了笑,道:“但是我没有原谅他。”

“毕竟,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走出他给我带来的阴影。因为他,很多年我都不相信男人,不相信婚姻,性格偏激,易暴易怒……初恋失败后,我反思了自己的性格。幸好,我遇到了现在的老公。婆家所有人都对我很好,我很珍惜现在的幸福。”

“这些年,我时不时会想起他。有时候我也在想,我做的是不是过分了。可是,如果让我再选一次,我还会这么做。毕竟没有当年逃出家门的举动,我就没有现在的一切。他的人生已经毁了,我不想跟着他沉沦。”

我沉吟片刻,道:“我采访过很多原生家庭不幸的孩子,他们大部分人都会忍耐。等父母老了,开始讨好他们了,他们往往也就算了,还会孝敬父母。”

“我承认我很自私,没有那么善良……”她眨眨眼,又道:“不过,我会管我妈,毕竟她对我还出过钱。”

我们互相看着对方,相视一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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