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以“知识”为关键词上网搜索图片(有时候我会在讲课前这么做),就可能搜到突触之间有光照亮的大脑图片。
我们很自然会认为知识存在于头脑中。我读一篇文字,记住其中的信息,然后通过考试或者讲课把我学到的东西告诉别人。但这么看待知识完全错了。
首先,我们要区分理论知识和实践知识,我们称前者为关于“是什么”的知识(knowledgethat),后者为关于“怎样做”的知识(knowledgehow)。理论知识是你能在书本上找到的知识,有表述出来的具体内容,可以用“我知道什么是什么”这样的句型来表达。
我知道“斯德哥尔摩是瑞典的首都”,“奥巴马是出生在美国的”,“电子是带负电的”。我们的日常知识里也有大量理论知识。我知道“我是出生在哥德堡的”,“现在是在下雨的”,“那辆车是停在停车场的”。
实践知识就没有这样的思想内容。我们应该将实践知识理解为一种能力,做出某些行动的能力。对于实践知识,我们通常用“会”或“能”做什么来表示,而不是我们“知道”什么:我会阅读,会打网球,会骑自行车,会说英语。
理论知识和实践知识自然会相互作用。不管是否意识到,我们的一切行动都需要理论知识。
比方说,如果想骑车,我就得先知道脚踏板的作用是让车子前进,人要坐在车座上——但我不太可能有意识地去想这些。
长久以来,哲学家都在讨论实践知识能在多大程度上化约为这种理论知识。现在还没有定论,但只要你试过在电话里教人骑自行车(我就这么干过,当时是有个朋友借了我的车),你就会感到实践知识恐怕不仅仅是没有表述出来的理论知识。
实践知识显然不是存在于头脑中的。当然,骑车和打网球都要用到大脑,但说我们全身具有这样的能力好像更自然一些。
而说理论知识不存在于头脑中,就没有那么好理解了。理论知识和我们的思想有关,但不存在于我们的头脑中。是这样的吗?答案是,知识的一个重要构成部分存在于头脑中,但知识本身不是。
哪个构成部分?前面提过,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事实,而我们只有在思考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时候,才会意识到这些事实的存在。但光是思考还不够。我可能很喜欢思考其他行星上是否存在生命这个问题。
读到关于发现特拉比斯特—1(Trappist-1,这颗不大的恒星在约40光年以外,周围环绕着7颗行星)的报道后,我心想,这些行星上肯定有生命。但是,如果想要拥有知识,光有这个想法是不够的,我还得相信这些行星上有生命。
我需要有信念(conviction)。仅仅有一个想法(或有一种猜想)和持有一个信念之间是有关键区别的。如果你告诉我客厅里有只大象,我心里肯定不免会出现客厅里有大象这个想法,但恐怕不会相信你说的。
那么,“相信”意味着什么呢?哲学家常常使用“持真”(holdingtrue)这个概念。我认为“那个行星上有生命”是真的,意味着我相信那个行星上有生命。我认为“冰箱里有啤酒”是真的,意味着我相信冰箱里有啤酒。
为什么要区分想法(反思、幻想、猜测等)和信念?很简单,因为“持真”或“相信”这种心理状态,在我们心理中起的作用与纯粹的想法或幻想完全不同。最重要的是,信念对行动至关重要。
如果我只是幻想冰箱里有啤酒,我是不会去冰箱里拿啤酒的。换个更重要的例子:走人行横道过马路时,我只有在相信路况安全的情况下才会迈步。
知识需要信念,从这一事实可以发展出一些有意思的推论。比如,要拥有关于气候变化这个事实的知识,仅仅读一篇讲气候变化的文章是不够的。
如果我读的时候并不相信,不认为文章的内容是真的,那么我就没有获得任何相关的知识。也就是说,传播知识不光要发布信息,还得让人相信这个信息是真的。这就是为什么传播知识特别重要。
因为信念在人类行动中扮演着特殊角色,所以仅仅告诉别人情况如何是不够的。如果他们不接受我们所说的,不相信我们所说的,他们的行为就不会因我们的话而改变。人若不相信吸烟致癌,就不会为此改变自己的行为。
“传播知识不光要发布信息,还得让人相信这个信息是真的。”
信念至关重要,这个事实还与英国哲学家米兰达·弗里克(MirandaFricker)所说的“知识的不正义”有关。
这种情况就是,如果一个人的信念不被当回事,总是(因为性别、种族、阶级、年龄等方面的偏见而)受到质疑,那么这个人最终就会怀疑起自己的信念,即使没有理由这么做。这样的人就被剥夺了原本可以享有的知识。
我们的大多数信念很琐碎,所以我们很少能意识到它们。我当然相信我有两条腿,但我上一次去想这件事是在什么时候?我也相信我公寓的地板够结实,我在上面走没问题。
我相信马比蚂蚁大,月亮不是奶酪做成的。这些信念一直在我们的认知系统里,和我们做什么、怎么想都有关系(如果我觉得地板不够结实,我的行为就会和现在不一样),但只有在特殊情况下,我们才会意识到这些信念。此外,似乎还有许多信念是我们即便努力也不容易意识到的。
当然,弗洛伊德已经谈到了这种情况,尽管他